文化临平 | 陌上花开

来源: 2023-01-28 10:57

“江南无所有,聊赠一枝春。”在所有关于江南的诗句中,这一句尤其令人惊艳。南北朝时,居住在江南的陆凯遇上北去的驿使,郑重地折下一枝梅花请他带给陇西的好友范晔。可以想见,这枝梅花送到范晔手中时早已枯干凋尽,但范晔定能从中看到千里之外江南绚烂无比的春天。梅花这个报春的信使,从来都是人们心中高洁的那一朵。

到塘栖后的每一个春节前后,我都会去超山赏梅。起初只是一种入乡随俗的行为,不知什么时候起就主动转变为一种固定的仪式。记得那时候住在弄堂口的章阿婆,春节前后她每遇见人都会很认真地问一句:“超山梅花看过了吗?”是的,这附近十里八乡的人,如果哪一年不去超山看梅花,似乎那年春天的开幕式就缺少了一道重要的工序。

人们总说“年年岁岁花相似,岁岁年年人不同”,其实每一年的花也是不一样的。晴天、阴天、雨天及雪天,含苞的、半开的、盛放的,以及凋零的……何曾有过一成不变的时候呢?就是在这样相同又不同的年年岁岁中,超山梅花一年一年应时而开。它吟唱着唐诗宋词的韵律,描绘出水墨丹青的画卷,晕染开岁月山河的变幻,携带着自古而来的风情,激扬起每一个人对生活的热爱。

如今又到梅花季,那日偶见丁山湖边已经绽放了几朵红梅,我知道又可以去超山赏梅了。在我进入梅园的时候,太阳刚刚爬上山头,西边山岗上的残月还在树梢徘徊,它们遥相呼应,勾勒出一片高远深邃的天空。沿园门西侧的台阶走下去,一树白梅开得娉娉婷婷,这让我大吃一惊,暗忖难道不觉间梅花已经盛放到了这种程度?然而也就只看到这一树的盛开,周围的梅树并没有这样的大动静,只沉默地护住枝头的花苞,任这一树白梅独领风骚,像店铺门前刻意摆放着的流光溢彩的宣传样品,勾引得人越发想入内一探究竟。我一路向前寻找着,果然行上三五十米便在枝桠间觅得三两朵绽放的红梅或白梅,仍有细细的露珠在花瓣上流连,暗香清冽,水墨丹青晕染的国画已转变成一幅精心描摹的工笔画,每一段线条里都是掩饰不住的风流蕴藉。这样寻寻觅觅所带来的喜悦丝毫不亚于进园时乍见的满树繁花,只因总会有未知的收获在不远处静静地守候。

沿水而栽的柳树,枝上尚残留着发黄的细叶,每一阵风来,都会顺便带走其中的几片。两只松鼠在这些柳树间腾挪闪退,跳跃嬉戏。追逐的那只也许是急于赶上闪躲的那只,攒足了力气纵身跃起,却不防落在了一根柔若无骨的下垂的枝条上,柳条吃重,迅速往下坠,眼见这只松鼠就要掉入溪水里。我伸手掩嘴,一声惊呼还来不及出口,松鼠已轻巧地借力往上一跃,稳稳地落在一旁那株柳树的枝干上。然后它掉转身继续追逐前面那只松鼠,旋即隐入梅林深处。

大明堂前,宋梅和唐梅还在静静等待绽放的最佳时机。或许是因为千百年时间的历练,它们更愿意平心静气地笑看后辈们争先好胜的热闹。时光如流,距上一次来赏梅已时隔一年,宋梅那中空皴裂的主干似乎又增添了一丝岁月的痕迹,它一径沉默着,紧搂住怀中不为人知的过往。嫁接的枝干有清晰的印记可循,仿佛漫长的时光被分出了段落,张开双臂拥抱时间的收获,重新蓬勃地延续着宋梅的生命。时间常常使人迷惘:时间到底是什么呢?它是一种抽象的概念,在人还不曾觉察时已不见踪影,又具体到让人能清楚地眼见着它一分一秒地流逝。眼前的古梅也是时间的见证,它紧紧搂住的那些厚重记忆会在阳光下挣脱出来,一年一次地舒展释放。像一个上了年岁的老人,精心挑选一个暖暖的艳阳天,缓缓地将往事翻出来晾晒。我们并不能看清往事里所有的来龙去脉,却能隐约闻到它愈发醇厚的花香里被揉进的清风和阳光的味道。

想起吴越王钱镠思念回娘家的夫人时提笔写下的书信:“陌上花开,可缓缓归矣。”江南路上的花已如约开放,你可一边赏景,一边慢慢地归来吧。而我,会一直在这里等你!原来江南人骨子里的风雅是自亘古而来的。江南,亦有足够的魅力使人的心中充盈起无限的柔情与浪漫。